（逐日晨读）张爱玲散文朗读：《忘不了的画》上

小墨：俗话说：“一年之计在于春，一日之计在早晨。”早晨的时间很名贵。早上是人一天精神最旺盛的时候,人经由一个晚上的休息后,大脑供氧富足,大脑这个时候的影象力是最好的!思维反映也够快,更助于牢固影象。

念书真是好习惯，一定要坚持下去。忘不了的画有些图画是我永远忘不了的，其中只有一张是名画，果庚的《永远不再》。一个夏威夷女人裸体躺在沙发上，悄悄听着门外的一男一女一路说着话走已往。门外的玫瑰红的夕照里的春天，雾一般地往上喷，有升华的感受，而对于这结实的，至多不外三十明年的女人，一切都完了。

女人的脸大而粗俗，单眼皮，她一手托腮，把眼睛推上去，成了吊梢眼，也有一种横泼的风情，在上海的小家妇女中时常可以看到的，于我们颇为熟悉。身子是木头的金棕色。

棕黑的沙发，却画得像古铜，沙发套子上现出青白的小花，罗甸样地半透明。嵌在暗铜配景里的户外天气则是彩色玻璃，蓝天，红蓝的树，情侣，石栏杆上站着童话里的稚拙的大鸟。玻璃，铜，与木，三种差别的质地似乎包罗了人手扪获得的世界的全部，而这是切实的，像这女人。

想必她曾经结结实实恋爱过，现在呢，《永远不再》了。虽然她睡的是文明的沙发，枕的是柠檬黄花布的荷叶边枕头，这内里有一种最原始的悲怆。

不像在我们的社会里，年龄大一点的女人，如果与情爱无缘了还要想到爱，一定要遇到无数小小的不如意，龌龊的刺恼，把自尊心弄得千疮百孔，她这里的却是没有一点渣滓的悲伤，因为明净，是心平气和的，那木木的棕黄脸上还带着点不相干的微笑。好像有面镜子把户外的阳光迷离地反映到脸上来，一晃一晃。美国的一个不甚著名的女画家所作的《感恩节》，那却是绝对属于现代文明的。

画的是一家人忙碌地庆祝感恩节，从电灶里拖出火鸡，桌上有布丁，小孩在桌肚下乱钻。粉红脸，花衣服的主妇捧着大叠杯盘往饭厅里走，厨房砖地是青灰的大方块，青灰的空气里有许多人往返跑，一阵风来，一阵风去。约莫是美国小都会里的小康之家，才做了星期回来，照他们垦荒的祖先当初的习惯谢谢上帝给他们一年的好收成，抵家全都饿了，忙着预备这一顿特别丰盛的午餐。但虽是这样努力的全家福，到底和从前差别，也不知为什么，没那么简朴了。

这些人只管吃喝说笑，脚下好像穿着雨中踩湿的鞋袜，严寒，粘搭搭。生动唧溜的行动里有一种酸惨的铁腥气，使人想起下雨天走得飞快的电车的脊梁，黑漆的，打湿了，变了很淡的钢蓝色。叫做《明天与明天》的一张画，也是美国的，画一个妓女，在很高的一层楼上租有一间房间，阳台上望得见许多此外摩天楼。

她手扶着门向外看去，只见她的背影，披着黄头发，绸子浴衣是陈年血迹的淡紫红，罪恶的颜色，然而取代罪恶，这里只有平板的疲乏。明天与明天——丝袜溜下去，臃肿地堆在脚踝上；旁边有白铁床的一角，邋遢的枕头，床单，而阳台之外是高天大屋子，黯淡而又白浩浩，时间的重压，一天沉似一天。画娼妓，没有比这再深刻了。此外还记得林风眠的一张。

中国的洋画家，已往我只喜欢一个林风眠。他那些宝蓝衫子的安南缅甸人像，是有着极圆熟的图案美的。比力回味深长的却是一张着色不多的，在中国的一个小城，土墙下站着个黑衣女子，背后随着鸨妇。

因为大部门用的是淡墨，虽没下雨而像是下雨，在寒雨中更以为人的温暖。女人不时髦，面目也不清楚，可是对于普通男子，单只以为这女人是有可能性的，对她就有点特殊的情感，像孟丽君对于她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夫一样的，好像有一种微妙的牵挂。林风眠这张画是从普通男子的看法去看妓女的，如同鸳鸯蝴蝶派的小说，感伤之中不缺少斯文扭捏的小趣味，可是并无恶意。

普通女人对于娼妓的观感则比力庞大，除了恨与看不起，还又羡慕着，尤其是上等妇女，有着太多的闲空与太少的男子，因之往往理想妓女的生活为浪漫的。那样的女人约莫要被卖到三等窑子里去才知道其中的甘苦。日本玉人画中有著名的《青楼十二时》，画出艺妓天天二十四个钟点内的生活。

这里的画家的态度很难过到我们的相识，那奇异的尊重与郑重。中国简直也有苏小小董小宛之流，从粉头群里跳出来，自处甚高，可是在中国这是个性的突出，而在日本就成了一种制度——在日本，什么都市成为一种制度的。艺妓是循规蹈矩训练出来的公共情人，最轻飘的小行动里也有传统习惯的重量，没有半点游移。《青楼十二时》里我只记得丑时的一张，深宵的女人换上家用的木屐，一只手捉住胸前的轻花衣服，防它滑下肩来，一只手握着一炷香，香头飘出细细的烟。

有丫头蹲在一边伺候着，画得比她小许多。她立在那里，像是太高，低垂的颈子太细，太长，还没踏到木屋上的小白脚又小得不合适，然而她确实知道她是被爱着的，虽然那时候只有她一小我私家在那里。因为心定，夜显得更静了，也更悠久。

这样地把妓女来理想化了，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日本人对于训练的重视，而艺妓，因为训练得格外彻底，所以格外靠近女性的美善的尺度。否则我们再也不能明白谷崎润一郎在“神与人之间”里为什么以一个艺妓来代表他的“圣洁的Madonna”。说到欧洲的圣母，从前没有影戏明星的时候，她是唯一的公共情人，历代的大美术家都替她画过像。

其中有这样的画题：“有着无瑕的子宫的圣母”。从前的OomphGirl即是现在的WombGirl。但现代的文明人到底拘谨得多，绝对不会那么果然地以“无瑕的子宫”为招呼了。

小墨留给大家最后的话：做一个快乐的人，对自己感应快乐，展现真实的自我，无论是对着镜子还是对着你的爱人。愿你我心中有爱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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